證券時報記者 唐維

在跨境電商圈有著這樣一句話，“全球跨境看中國，中國跨境看深圳”，作為國內跨境電商的發源地，憑借著先發優勢、產業鏈供應鏈優勢，深圳“跨境電商之都”享譽全球。據深圳跨境電商行業協會統計，年產業規模超過8000億元。在今年的深圳兩會上，深圳市政府工作報告明確提出要“推進跨境電商綜合試驗區建設”。

但是眾所周知，去年的亞馬遜封號風波，深圳眾多頭部大賣接連遭到“掃蕩”，元氣大傷。是否傷及產業根本？優勢是否仍存在？此次風波帶給行業哪些變化？2.0時代，深圳跨境電商能否繼續領跑……本期資本市場“新地理”，我們走進深圳跨境電商產業。

1.0時代：

錢多速來，魚龍混雜

中國的跨境電商起源于深圳，起源于華強北。

2008年，大學畢業不久的湖南人肖四清，在深圳華強北租用柜臺，涉足跨境電商，從單打獨斗到慢慢創立有棵樹團隊，利用深圳電子產品制造業的優勢，將產品賣到國外，很快賺得第一桶金，肖四清將辦公室搬到坂田寫字樓，后來又搬到華南城，成長為“華南城四少”之一。這是早期跨境電商人發展的雛形。

“跨境電商一開始就是華強北的人在做，當時eBay剛剛在中國招商，絕大部分人都不太了解跨境電商，只有一些在華強北做電子的人，蒙查查地決定去試試?！鄙钲诳缇畴娚虆f會會長王馨回憶。

機會總是留給勇于冒險的人。短短幾年間，“華南城四少”、“坂田五虎”、“龍華十三狼”相繼崛起，華強北草根逆襲的財富故事激蕩著跨境電商創業者的心。

“那時候生意太好做了，不用懂英語，也不用囤貨，看看平臺上什么產品好賣，直接從國外賣家頁面復制產品圖片和描述，接到訂單再去華強北進貨。做的人少，競爭小，一塊錢人民幣的貨，一塊美元賣出，即使快遞費高達40元/公斤~50元/公斤，大家還是賺得盆滿缽滿?！币晃辉缙诘馁u家告訴記者。

直到2015年，A股市場出現了跨境電商板塊，這個悶聲賺大錢近10年的行業才站到了聚光燈下。之后行業繼續高速發展，從2019年開始，部分企業出現品牌意識、專利意識，他們在海外注冊商標、專利，很多售賣的產品不再是“白牌”，而是帶有公司LOGO，一些知名的大賣紛紛走向資本市場。尤其是疫情暴發后，全球線上消費習慣被強化，深圳跨境電商進入新一輪爆發式增長期，迎來發展的“第二春”。

但是，不管是萌芽，還是成長、賺錢，一直以來跨境電商行業并沒有得到很好的規范，因為賺錢太過容易，行業“魚龍混雜”。

2.0時代：

行業迎來規范發展

跨境電商火熱的背后，暗藏隱憂，根本經不起嚴苛的考驗。

2021年亞馬遜以合規為名的封禁措施，猶如一記“悶棍”，狠狠敲打了全行業，也顛覆了萬億出口跨境電商的市場格局，深圳賣家尤其是頭部大賣在這波封號潮中損失慘重。

肖四清正陷入至暗時刻，在亞馬遜封號潮中，有棵樹累計被封站點400個，被凍結資金1.28億元。4月28日晚，肖四清擔任實控人的上市公司天澤信息公布年報，全年營收銳減超六成，虧損高達26.76億元，其中有棵樹虧損16.71億元。

大虧的不止是肖四清一人，創立于2007年的澤寶技術，是深圳跨境電商明星公司，曾與安克創新、帕拓遜一起被稱為“亞馬遜三杰”，其母公司星徽股份2021年度虧損15.24億元，其中，由澤寶技術撐起的跨境電商業務營收25.77億元，同比下降46.02%。亞馬遜封號行動是澤寶技術營收下降的主要原因。年報顯示，亞馬遜平臺收入占澤寶技術全年營收的76.54%，封號潮中，澤寶技術累計被關閉站點367個。

2022年5月，曾經的跨境電商第一股——跨境通正式戴上了ST帽子，旗下環球易購已經進入破產清算程序，帕拓遜股權也被出售變現。

據深圳跨境電商行業協會統計，2021年亞馬遜封號事件對行業影響重大，受影響程度嚴重的企業約占11%，這11%的企業中七八成是深圳企業，且是大賣家，目前這些企業大部分處于裁員、斷臂求生的階段，因為被封賬戶的錢拿不回來，資金鏈斷了。受影響但在可控范圍內的賣家超過40%，這類企業部分賬號被關閉，還有部分賬號可以運營。另有31%的賣家，沒有波及，但這些賣家自查時發現隨時隨地有被關掉的風險。完全無影響的企業占比17%，這些主要是腰部以下的企業，還沒成規模。

這次事件給行業敲響了警鐘，對合規化發展提出了更高的要求，未來企業在全球跨境電商領域的布局需要更專業化。

“2022年將是跨境電商的分水嶺，行業進入規范發展的2.0時代?！蓖踯氨硎?。

此外，亞馬遜不再一家獨大，諸如甲骨文、微軟、字節跳動等很多世界級企業都開始進入跨境電商這個賽道。同時，以觸感交互、視覺交互的AR/VR技術，加上獨立站系統和多平臺交匯，共同組成群雄并起的2.0時代。

眾多海外電商平臺已經搶灘深圳，紛紛在深圳建立中國總部。如東南亞最大的電商平臺之一Lazada、東南亞及臺灣領航電商平臺Shopee，其中國總部都在深圳，非洲最大的跨境電商平臺Jumia，中國區的總部也設在深圳。

北美知名跨境電商平臺新蛋相關負責人向記者表示，新蛋在中國的跨境電商業務從2020年開始，一直在高速發展，賣家數量增長了5倍，生意成長了3倍以上，這都有賴于中國強大的供應鏈基礎和活躍的中國賣家，尤其是深圳賣家的貢獻。新蛋已與大疆等深圳知名品牌，以及通拓等公司展開深度合作，助力賣家拓展北美市場。

未來：

深圳跨境電商能否繼續領跑？

經過十多年的高速發展，尤其是最近5年近10倍的增長，跨境電商早已不是華強北人的專屬，也不僅是深圳人的生意，作為貿易發展的新業態、新優勢，當前重要的經濟力量，全國乃至全球的玩家，都在爭相涌向這條賽道。

深圳在跨境電商1.0時代引領全球發展，接下來能否繼續引領風騷？

在日前出爐的商務部“2021年跨境電子商務綜合試驗區建設評估”中，深圳跨境電子商務綜合試驗區在參與評估的105個試驗區中脫穎而出，綜合排名位列第一檔。深圳綜試區擁有良好產業優勢和基礎設施，聚集了全國最多的跨境電商市場主體，頭部企業數量和通關便利化水平均居于全國前列。

“我們仍然非?？春蒙钲诳缇畴娚坍a業的發展前景，不僅因為這里有最龐大、最成熟的跨境電商賣家群體，也因為周邊有豐富的中國優勢產業帶如消費電子、智能家居及高科技產品等。深圳是一個年輕、有活力的城市，我們在深圳設立招商運營總部，也是看好深圳跨境電商產業的長期發展?！毙碌跋嚓P負責人表示。

他認為，如果從品質中國、品牌出海的角度看，未來深圳無論從政策層面、商業層面還是輿論引導層面，可以在商品品質、產品品牌化方面有所加強?！拔覀円财诖軓纳钲谧叱鲈絹碓蕉嘞翊蠼粯釉谌蚣毞诸I域擁有高品質商品以及核心競爭力的企業，真正做到品質中國，世界共享?！?/p>

作為深耕跨境電商行業多年的老兵，深圳闖盟跨境電商創始人Wade也表示，深圳作為外貿出口型的城市，這么多年積累了大量的外貿公司、工廠和外貿人才，擁有非常扎實的產品技術和實操優勢，有闖勁，愛鉆研。深圳本身的各項產品出口配套也非常完備，物流、產品知識、收付款、政策補貼、出口數據技術等都處于全國領先地位，能讓深圳的跨境電商從業者可以更加順暢地推進品牌出海。

但是，也有短板。深圳作為跨境電商的人才中心、信息中心、研發中心、金融中心、物流中心……但不是產品中心。深圳研發有很多創新，但由于產業結構升級調整，很多產品并不在深圳生產。

對此，王馨認為，深圳作為貿易之都、銷售之都和跨境電商的創新和品牌之都，可以發揮區位優勢，利用好粵港澳大灣區的產業鏈，打造一個上下游的產業集群。深圳在這里面起到核心引擎的作用。

物流：

跨境電商產業成敗的關鍵

物流是跨境電商行業中很重要的一環，占跨境電商總營業額約30%，物流的好壞直接影響一個地區跨境電商產業的成敗。受疫情影響，深圳跨境電商出口物流也遭遇不小的沖擊，重點問題集中在運費成本高企、運輸時效得不到保障、物流信息跟蹤滯后等。

真行國際物流（深圳）有限公司成立于2014年，主要為跨境電商提供海運出口至美國的門到門服務，年訂單量在1萬票左右，公司相關負責人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，2022年在美歐面臨高通脹及貨幣緊縮的情況下，跨境電商將迎來洗牌，銷售端訂單不足，而在供給端，去年的大量備貨還積壓在美國及歐洲的海外倉，隨之而來的將是慘烈的物流價格戰，以及超長賬期帶來的應收款風險。

該負責人進一步分析，在跨境電商物流市場需求不振的情況下，物流上游資源如海運和空運的價格會下降，影響跨境物流價格整體下降，物流價格降低使物流企業營收大幅度下滑，而物流價格戰又導致企業利潤下降甚至虧損，市場競爭激烈程度進一步加劇，行業內卷，市場必然迎來一次洗牌。直到物流企業減少到一定程度，讓市場供需到達一個新的平衡。

“只有在產品、服務、運營、內控、供應鏈管理等方面有競爭力的企業才能贏得未來?！边f四方相關人士表示，遞四方2004年在深圳成立，2020年銷售額突破100億元，2021年實現營業額124億元，是深圳本土成長起來的跨境電商物流領域的龍頭企業。

為了幫助企業快速恢復經營，減少疫情沖擊，深圳積極出臺解封后的相關物流扶持措施。深圳福田區對納入海關統計的重點企業，且2022年上半年積極采用水運、鐵運、陸運等方式開展跨境貨物運輸的，經專項審計后，按實際發生的運輸、消殺、裝卸等費用最高50%給予支持，最高100萬元，深圳寶安區、龍華區等也有相應政策。

拋開疫情的擾動因素，受訪的大多數物流企業仍對深圳的跨境物流發展充滿信心。

深圳一海通全球供應鏈管理有限公司副總經理田丹表示，深圳是改革開放的前沿，是深廣產業帶的前沿，產業星羅棋布，電商賣家集中，同時也是南部沿海輻射全球的重要港口城市和樞紐城市，搭配政府在跨境電商行業上的政策，人才和物流配套的軟硬實力，深圳具有跨境物流行業蓬勃發展的先天基因。同時，深圳跨境物流行業市場相對透明，競爭充分且激烈。

前述真行國際物流（深圳）有限公司相關負責人歷數深圳跨境物流優勢：一是坐擁珠三角交通樞紐之利，有豐富的港口船運及機場空運物流資源，物流線路選擇多效率高。二是國際物流作為深圳的支柱產業之一，有大量的國際物流公司及人才。三是深圳跨境電商賣家市場份額占比較大，跨境物流需求旺盛。四是深圳良好的政府服務及營商環境，以及眾多的物流行業協會及民間組織。

但同時也有一些不足之處：一是深圳機場國際航線及貨機資源還不夠豐富。二是深圳港口海關查驗通關效率與上海港比還有一定的差距。三是深圳區域內可供跨境物流集中使用的倉庫資源不多，各跨境物流企業使用的倉庫過于分散，不利于行業的集聚效應，且倉租成本過于昂貴。四是物流行業還缺少有約束力的行業規范和誠信體系。

因此，他建議，一是對電商集貨公共倉庫給予政策和資金扶持。二是物流公司為跨境電商墊運費，是行業現有的常態，周期從一個月至半年不等，墊資壓力比較大，希望對跨境物流企業出臺相關配套支持。三是跨境電商店鋪一旦被凍結導致資金鏈斷裂，跨境物流企業被拖欠的運費損失非常大，需要保障物流企業的正當利益。

深圳市寶通達國際貨運代理有限公司是一家有著18年跨境電商物流經歷的企業，總經理張四華亦向記者表達了同樣訴求，因為是賣方市場，客戶要求越來越多，賬期最長已經達到4個月，而跨境電商的穩定性不好，收不到款的風險非常大，“這是我們目前最大的挑戰！”

田丹表示，希望政策層面能夠面向物流企業推出一些園區落地、人才落戶、資本孵化等措施，加速物流行業與產業的交流融合，引導銀行、險資、風投等資金有序流入物流行業，促進電商物流行業健康高效發展。

行業呼吁規范發展

沒有規矩，不成方圓。亞馬遜封號之殤讓大家意識到，合規對于跨境電商而言已不僅是發展問題，更是生存問題。

當務之急，行業的快速發展急需制定相應的標準化規范和法律法規。中國有近300個跨境電商協會，但行業自律尚未樹立?？缇畴娚袒ヂ摼W行業標準目前是一片空白，全國范圍內缺乏跨境電商企業認定的行業標準，在制定相關的政策舉措中存在較大的難題。

王馨對此痛心疾首，她向記者表示，“亞馬遜封號事件中，人家一個平臺標準就把我們全給打趴下了?！痹诳缇畴娚填I域，其實中國是引領國際發展的，中國的互聯網技術引領國際，賣家全球最多，供應鏈全球之最，明明有基礎制定標準，但是我們沒有做?！靶袠I標準缺失是國家之痛，是行業之痛，是品牌之痛，是賣家之痛。未來需要加大對行業標準的制定，以及加大對行業自律的規范。這需要政府牽頭解決?！?/p>

除了標準的建立外，跨境電商企業面臨的合規問題紛繁復雜，且處于動態發展中，也令眾多從業者無從下手。前述真行國際物流（深圳）有限公司相關負責人希望政府或行業組織，一是能夠為跨境電商在海外面臨的封店、訴訟、品牌侵權、稅務合規等，提供更強有力的幫助；二是成立行業內有公信力的機構和組織，將業內不守信用或不當操作的企業公之于眾。

Wade表示，闖盟電子未受亞馬遜封號事件波及。這件事情，堅定了公司合規運營的思路，必須遵守當地的法律，這樣才能夠讓品牌出海更加順利。他也呼吁所有跨境電商從業者，能夠更加關注產品、服務和品牌，從這三個維度推進品牌出海的進程。

新蛋相關負責人表示，深圳的電商產業政策一直走在全國前列，與跨境電商相關的配套資源也非常豐富。深圳經歷甚至引領了跨境電商早期的高速發展，但同樣市場上也出現許多有待規范的行為，無論是從賣家的運營方式，還是從本地化的跨境電商生態服務，一個合規的、良性的行業氛圍，對于深圳跨境電商行業長久、健康的發展至關重要。

遞四方相關人士也建議政府加強外貿政策、財稅政策的宣傳和培訓，助力企業規范經營，并通過積極引導，支持區內制造業企業和物流企業供需對接。